一人,一椅,一孤灯

日落后水库边,一人,一椅,一孤灯

撑开一把露营躺椅,我在水库岸边的碎石滩上独自静享深秋日落后的片刻晚霞。涛声与晚风阵阵,天边粉云淡淡三两抹,加之水面上破碎的对岸秋叶倒影,远处依稀松涛与最后的虫鸣,颇有空寂的意味。那个平日我参与其中的忙碌世间在我停下脚步静静旁观时只围绕着我一人运转。

从繁忙中逃脱获得的片刻宁静实在令人满足。此刻时间仿佛停滞,我因而得以暂时超脱于时间之外。我产生了时间并不存在的错觉;而时间确实存在。掉落在身上的枯黄松针一根一根可数地多了起来。恍惚间,星空悄悄取代了晚霞。彩林退去色彩成为剪影,缀以阑珊灯火。原本无形的时间因为世间万物的运动而拥有了具象体现。于是我也点起一盏燃气灯加入其中,成为这风景的一部分。

一时鱼跃掀起的涟漪向水面四散去,向岸边袭来,也去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听见远处的山风掠过峡谷与树梢,那是从数秒前的过去传来的声音;我还看见了那些自遥远的、数十亿年前古代到来的漫天星光,那些与我此生永不可及、曾经发生在不可想象的遥远地方的事物,在时间的撮合下相遇于此时此地,成就此刻繁华。

而也正是在相遇的此时此刻,那些星星早已离开了那个位置十亿年之久。它们此刻还存在吗?我觉得自己超脱于时间,无非是因为目光短浅只能看到当下转瞬一刻。然而什么才是当下?是于我而言看到星光的当下,抑或是对星星而言,那缕星光在十亿年前发出的一瞬?在未来,这一缕路过地球的星光继续前进,离开此刻的繁华,向着宇宙更深处一路探索。在我有限一生结束后的数百万年,数十亿年,乃至于无穷无尽的时间之后,这一缕光会到达宇宙的每个角落,即便发出这道光的恒星或许早已衰亡。它已然永存于这个宇宙中。从诞生时刻起它便超脱于时间,这缕光成为了不朽。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眼前的时空开始交融。在这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中,我看到了时间:我看到这眼前水库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长久以来的地质运动中诞生了今天的水库,而长久之后它又将消失于此地。我看见南飞的大雁们将会在温暖的地方过冬,年年如此。我看见了古代的诗人与哲人在世界各地的水岸边、星空下和我进行着相同的关乎时空的思考;他们也可能是未来的人,我无从得知。碎石滩上熙熙攘攘,来自过去,当下与将来的人们交流着对不朽的思考与追求。此刻于我而言,时间即是空间;空间即是时间。此刻空寂不再,眼前世界之繁华我从所未见:在这一幅气势恢宏的宏大图景前我只感到脊背一阵酥麻。

那也可能是寒噤。凉意袭来,岸边只剩下孤灯一盏嘶嘶作响。在这寂静天启的最后,我收起躺椅提起灯,在林荫公路沿途寻找我的车。无尽的漆黑公路上,灯的微光只能照亮我身前身后有限范围,而我目所能及的一切,也不过是漫漫长路中的当下一瞬。在广袤的时空之下,我们所能及、甚至所能想象的,唯有当下一瞬一息。而斗转星移,繁华散尽,唯不朽永存。

10月22日夜。